学习中国哲学的特点,则非要藉助中国语言文字不可。所谓“文以载道”,语言文字本身是就是传承文化与哲学的重要载体和工具。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,是由图画文字演化而来的,是一种最古老的字体。与表音文字不同,象形文字属于表意文字。因此,一切中国文化与哲学都具有重“表意”的特点。
中国哲学的特点不仅带有文字表意的特色,而且多以名言隽语、比喻例证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思想。《老子》全书都是名言隽语,《庄子》各篇大都充满比喻例证。对中国哲学概括而言:则具有感性、暗示,隐喻成份居多。也就是说,文字本身所诠表的意义往往在文字之外。所谓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。因此,儒释道三家的经典,同样具有上述特点。
中国式思维的特点是:感性、随意、含糊、暗示。所谓感性,侧重意象呈现。而随意性是不重概念定义。含糊是充满各种暗示。而暗示即是不明白地表示意思,意即使用含蓄的言语、示意的举动或制造某种气氛、景象使人领会。《庄子•外物篇》说:“筌者所以在鱼,得鱼而忘筌。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。言者所以在意,得意而忘言。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!”《庄子•田子方》中说,两位圣人,相见而不言,正是因为“目击而道存矣”的缘故。意思是说,两人之间,通过眼睛一看,便知道“道”存在着。
同理,佛家禅宗便是倡导的一种“沉默”“语默”的哲学。讲究“以心印心”“以心传心”,体现在无有具体形式,无言无示,“言语道断,非去来今。”所谓禅,即是我人即心自性上的一种现觉妙用,非语言文字所能及。古人常说,“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。举念即乖,开口便错。”如《中论》里说:“诸法实相者,心行言语断,无生亦无灭,寂灭如涅槃。”或言:“口欲言而词丧,心欲思而虑亡。”如《法华经》中说:“是法不可示,言辞寂灭相。”这就是宗门所谓的“第一义”(真谛)不可说不可说也。
而佛门禅宗有“拈花一笑”之说,这就是中国哲学的“暗示”之意的具体表现之处。据《五灯会元》《佛祖统纪》与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•拈华品》均有所载:尔时如来,坐此宝座,受此莲华,无说无言。但拈莲华,入大会中,八万四千人天时大众,皆止默然。于时,长老摩诃迦叶,见佛拈华,示众佛事。即今廓然,破颜微笑。佛即告言是也:“我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总持任持,凡夫成佛,第一义谛,今方付属摩诃迦叶。”这就是释迦世尊末后“拈华示旨、以心印心、传佛心印”的过程。
在《世说新语》中曾记载一则有趣故事:当时宰相王夷甫,向阮宣子请教儒道两家的异同?阮回答说:“将无同。”意思是说,莫非相同,或恐怕相同。借用反诘式回答,因为他不能断言孔子与老子毫不相同,也不能说他们完全相同。这种以问为答的巧妙语言,颇得王夷甫的欣赏。随之相请阮做他的秘书(掾)。由于这个回答只有三个字,所以当时就称阮为:“三语掾”。
道家:《庄子》所说的“得意忘言”之意;佛家:《维摩经》维摩居士的不二法门“无言无示”,结论是“无有文字,是真解脱。”在儒家中,《论语•微子》中还有孔子对于伯夷、叔齐等七位逸民的评价:“我则异于是,无可无不可。”孔子使用这种“双遣”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。这类的中国哲学都带有“暗示”的特点。
这种哲学文字的表意,既要看到语言文字的局限,又不完全抛弃语言文字。或者说,表意在语言文字之外的外延,充满着无尽的想象空间。
从以上三家所诠的意义上来看,从儒家“三语掾”故事中阮修与卫玠的对话,到道家“得意忘言”的玄学观点,再到佛家“语默齐致”的双遣思想,这都具有“暗示性”的特点。
中国哲学的特点,既需要“语”,又要做到“语默齐致”的暗示;这样就可以令人从各种人事物的“事相”束缚和执着中解脱出来,而能真正达到“触物无碍”的哲学境界与精神。这才是所谓“双遣”与“暗示”的积极作用和至高哲学境界。
如果你不明白中国哲学与文化的表意特点,那么在你研究与学习一切中国哲学、文化与宗教的过程中,只能是不得其门而入,更不能得其要领。看着每个字都懂,但是读不懂、不知道文字以外的“暗示”表意,那么自己所体会的意义如同嚼蜡一样。
因此,学习中国哲学与文化,不仅要学会顾名思义,还要学会表意暗示的意义。一首好诗具有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的意义,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聪明人总能读出诗所诠的言外之意,既要能顾名思义、了解字面的意义,又要举一反三,能读出书的“行间”之意。
中国文化、艺术兼代的理想,也同样反映在中国哲学家表达自己思想的方式里。冯友兰《中国哲学简史》说:“明述和暗示正好相反,一句话越明晰,其中就越少暗示的成分;正如一种表达,越是采取散文的形式,就越不像是诗。”
例如,自古及今,注释《庄子》一书者,如过江之鲫,于中最著名者无过于郭象《注》也。郭象把《庄子》的比喻、隐喻变成推理和论证,并把《庄子》诗的语言翻译为他自己的散文语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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